2020年7月一个炎热的夏日深夜,浙江台州黄岩公安民警喻跃翔被电话吵醒,刑侦大队的老同事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倪永(化名)抓住了!”
喻跃翔睡眼惺忪地拿着电话呆了好一会儿,分辨着这是真的还是梦境,因为之前曾做梦梦到抓住了他。片刻之后,他清醒了,这次不是做梦,这次倪永真的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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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喻跃翔这样的黄岩老民警,特别是当年在刑警队待过的民警来说,“倪永”这个名字几乎贯穿了他们的从警生涯。
暗房
1994年,喻跃翔考入黄岩公安。因为之前学过摄影,他被分配到刑侦大队从事刑事照相,拍各种案件现场、各种痕迹物证,还有各种尸体。
那时,他拥有一个大到足以让很多摄影爱好者羡慕的暗房,冲洗黑白照片时,就开一盏昏暗的红灯。
暗房里有个老式的实木柜子,涂着红漆,非常厚重,下半部分装着一盒盒底片,上半部分则是对开门的柜子,前任、前前任照相技术员拍摄后,觉得很重要的案件照片都会加印一份放在里头。
在洗好照片用自来水漂洗的空隙,有时他会去翻看那些装订成册的各种各样的现场照片,有学习前辈拍摄技巧的意图,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当年的案发现场照片
一个晚上,喻跃翔洗完照片,从柜子里翻到了那起案件的照片——上世纪八十年代黄岩到路桥的104国道旁边,冬天萧瑟的景象,红色圆珠笔标出一个箭头指向田野中间一处位置,那是一具女尸。
那时候,喻跃翔已看到过很多不同死因的尸体,也拍过不少血淋淋的画面,但那晚看到那组照片,他还是不由得心跳加快。
凶案
1986年,费翔正在排练《冬天里的一把火》,次年春晚,这把“火”烧遍全中国。
1986年,86版《西游记》第一次在央视播出。
1986年,中国女排“五连冠”。
1986年,喻跃翔还在读初三,下半年去杭州上中专。
……
距离他在刑侦大队的暗房里看到那组现场照片,1986年也已经过去8年多。
她是谁?为什么被杀?谁杀的?
翻阅到那组照片后不久,喻跃翔从老刑警手里拿到了案卷。
1986年1月23日清晨,天蒙蒙亮,下庄卢村,这片国道线附近的田野还飘散着淡淡的晨雾,遮掩了冬日的萧瑟。
女尸距离公路还有近百米,说不清是谁先发现的,反正有几个去赶集的村民停下脚步眺望着,终于有一人壮着胆子去探,又神色慌张地跑回到路上,随后,其他村民不顾劝阻,也纷纷过去查看。
这时,有辆“边三轮”摩托车经过,车上是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听到这一消息后立即调转车头,到乡里给公安局打电话。
现场勘查条件很差,杂乱的脚印令勘查工作雪上加霜。不过多数刑警在现场达成共识:这不是发案第一现场,而是抛尸现场。
无名尸体,她是谁?
当天下午,城关派出所走进了一个年轻人,他的一句话让值班民警一惊,“我的未婚妻失踪了……”
经过辨认,田野里的死者就是报警人的未婚妻张兰(化名)。
线索
多年以后,喻跃翔回想起在暗房外简陋的办公室里翻阅案卷的情景,还是能回忆起当时心中的感慨,厚厚的案卷记录着尸体发现后每一天的工作,记录着每一个相关人员的询问记录、专案组的每一次分析会、每一个侦查员的汇报、每一次对案件的分析和对嫌疑人的刻画,这些信息被或秀气或粗犷的字迹记录在不同质地的纸张上,像一条时间轴,串起了整个案件的侦查过程。
当年的黄岩公安刑侦办公楼
当年的案卷中,有一张纸上写着对凶手的分析:胆大妄为、心狠手劣,并知道死者身上带有钱财的人作案可能性较大。凶手具有一定的运尸条件,最有可能的工具是拖拉机、摩托车,或者是“塔车”(手拉车)。
排除大量不相干的线索,倪永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专案组的视线里。
1986年1月22日那天,他在街头闲逛,中午11时左右,他逛到一家熟人开的杂货店,正好张兰就在那店里卖表,两人碰上了。
1月26日上午,倪永来派出所做笔录后,警方展开实地调查,发现“巧合”重重——在法医推断的杀人和抛尸时间段内,倪永独处;他家楼下还停有一辆“塔车”。
1月27日早上,民警到倪永的厂里继续调查核实,却发现,1月26日晚,他本该上夜班的,厂里却没见他身影!
这一情况让民警皱起眉头,笔记本上的“倪永”被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并很快被反馈到指挥部。指挥部随即决定,加派警力对倪永的情况进行全面排查。
追捕
就在1月26日傍晚,倪永的父母发现倪永没有回家吃饭,到了第二天上午,倪永还是没有出现,他父母非常担心,联想起派出所来家里的事情,总觉得心慌。他们在老屋四处翻找,结果发现一个纸箱,里头有个旅行包,除了女式衣裤,还有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捆捆电子表和计算机。
此前,倪永的家人已经听说“有个卖电子表的女人被害”的消息。这一刻,他们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许久,倪永的父亲长叹一声,带着旅行包走进了派出所……
至此,基本可以确定,倪永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1986年1月27日上午,黄岩警方对倪永的追捕拉开了序幕。
黄岩公安当年发布的通缉令
警方印刷了大量通缉令分发,广播里也播出了倪永的体貌特征。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条追捕之路竟那么艰难、那么漫长……
大约1个月后,专案组在工作中发现,倪永的一名家人收到一封信,来自云南省麻栗坡县,经鉴定,这封信就是倪永写的!
一路辗转,民警终于来到边境上的这座小城。查了几天,他们果然在一家旅馆发现了倪永的线索。当然,旅馆登记本上不是倪永的名字,但经过笔迹比对,那个假名确定是倪永写的。
当时民警们有些兴奋,这是倪永出逃后,第一次真正发现他的踪迹。
可接下来的工作,并没有新的突破。民警们分析,倪永可能已经离开了,至于去了哪个方向,缺乏可靠的依据,无法判断。
倪永,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警方的视线中。
2004年,喻跃翔离开刑侦大队,去派出所工作,3年后又调到宣传部门,倪永的名字听到得少了,但是他知道,追捕始终没有停止过。
报应
2020年7月,一个老同事很神秘地告诉喻跃翔,有一个重量级的逃犯近期可能要落网,具体是谁却没说。
“不会是倪永吧?”这是喻跃翔的第一个念头。
真的是倪永!
那一夜,好多老刑警都接到了同一个内容的电话:“倪永抓住了!”
迎接追捕组凯旋
倪永押回黄岩的时间确定后,在宣传部门工作的喻跃翔还负责策划了一个简短而隆重的仪式,欢迎追捕组凯旋。2020年7月21日,一个艳阳高照、酷热炙人、汗流浃背的日子,倪永被押解回黄岩。
这么多年来,倪永早已改名换姓,漂白身份,藏匿于遥远的甘肃省武山县,成家立业,结婚生子,都已经成了爷爷辈。
或许是水土不服,在武山,他的身体频出问题。因为胆结石,他做了胆切除,2015年,他突发中风,治愈后行动就不如从前,两年后又患糖尿病,靠打胰岛素维持,多年来严重的痛风也时时折磨着他,他的手和脚都出现严重变形。
那是一双变形到有些可怕的手,他的脚也浮肿变形并溃烂着,连鞋子都穿不进。他说,到后来,他已经无法干活赚钱,连走路都困难,一次又一次的治疗费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都是报应啊!”他摇着头说。
根据倪永讲述,案件并不复杂。1986年1月22日中午,他经过熟人的店,只是和张兰打了一个照面,随便插了几句嘴,就回父亲家吃饭,饭后骑车上街闲逛。在街头,他看到仍在四处推销电子表的张兰,忽然产生恶念。他上前搭讪,以买几十只表为由,将单纯而又急着卖表的张兰诱骗到他独居的家里。当时,张兰就是坐在倪永自行车的后座,穿过大街小巷,一直走向死亡的。
或许一开始,倪永只是想着满足一下自己的邪念,但当张兰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呼救时,一切都脱离倪永的计划,如同在许多影视剧中看到的情节一样,为了防止被人听到,他凶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2021年,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倪永死刑。
倪永提出上诉,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后,作出了维持原判的判决。
2023年2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倪永被依法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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