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焦点：孟玉璞：木然，禹木着脸冷冷地看着皋陶

木 然（随笔）#生活的缝隙##顶端造星计划#

木然，在乐曲中是高潮还是间奏呢?我觉得都有可能。

在侍奉多年卧病在床的老人的过程中，"木然"这个词不时出现在我脑海中。在听了一宿又一宿的呻吟的时候，在听了她无休无止地喘咳病痛的时候，在一次又一次起来端着便盆在医院的走廊里穿梭不停的时候，一年四季进出医院如回家一样自然的时候，当然还不仅仅这些……

(资料图片)

我木着脸，无表情无喜无忧，最冷静也最为沉实，最有支撑也最为吃重，在她无数次呼号无数次绝望的时候，告诉她健康状况生的希望，并在她安然入睡的间隙，轻手轻脚地关门，坐到病房里或客厅里摊开书本该干什么干什么，平静地像是一切于我无关，而耳朵却捕捉着她所有的动静，随时都准备着采取行动，毫无推脱也不抱怨，想不起自己，也忘了别人。

其实，仅自己的时候，你逃无可逃推无可推的时候就会木着脸想办法，木然地平静地，像一台机械那样行动起来。毕竟，解决问题才是根本，无可逃避。因为来不及，够不着，无奈，被迫，总之，生活总有办法，推着你木着脸走向解决问题的道路。并会让你木着脸闭住气，扒拉着你内心里所有的信息所有的资源，眼前一黑，眼前又一亮，脑洞大开，潜能被启，现实之门訇然洞开，你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澄静地无风无浪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成为你，一个独一个的自己，一个专心致志的自己，一个最具创造力的自己。所以，木然是无声的高潮，是人生最为独立最有创造力的时期。

像是小时候到野地里薅了好多好多野菜，篮子里装满了，塞到篮绊外，塞得㧟都不动的时候，看着还有一大堆没处装的草，你会想尽办法收束带走那篮子也装不下的那一堆儿，然后㧟着篮子一步一挪地往前走，像一个搬着数倍于自己重物的小蚂蚁儿那样，你木着脸憋着一股气在心里给自己数着数儿，"一""二""三"……就这样一点点充满征服欲地木着脸往前走着，走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就胜利了。所以，木然是一种沉静的表情，一种沉浸在生活中，被生活淘洗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平实的生活的表情。在人生的乐章里，既是间奏，亦是高潮。这时候我才明白，孔子说的那句话："敏于行，而讷于言"的真正含义，他老人家为什么把木讷少语当做一种优秀品质而倍加推崇!

这时候，忽然想起了我手头上正在读的《史记》，想那禹在父亲因治洪水不力被舜流放到羽山以死而"天下皆以舜之诛为是"的情况下，被舜委以重任"使续鲧之业"之时，禹背负之沉重，心情之压抑可想而知。他绝不会以欢呼雀跃的表情来面对世人和自己，只会木然的接受，木着个脸默默地在心里打主意，搞规划，想策略，奋发图强。 所以，在接到这个任命之后，"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而不入"，和涂山氏女结婚4天就踏上了治水之路，儿子夏启从出生到长大，他没有参与和陪伴。只是薄衣食，卑宫室，吃穿住用都非常的俭薄。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撬，山行乘辇，做事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既有宏图大略，又有具体细微，成为天下楷模。 他行不违四时之宜，划分了九州，疏通了九条河道，筑堤修建了九大湖泊，凿通了九座大山，并且了解了各个地方的风俗物产，使"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泽既陂，四海会同，六府甚修，众土交正，致慎财赋……"，总之，居功甚伟。

十三年的极大的付出，让他精疲力竭，但是精神矍铄，不知疲累。人到累极，而事情又源源不断的涌来时，在责任的重压下，便有一种废寝忘食的亢奋，亢奋到木然，木然到无知无觉，这种重压下的背负，让人甚至忘了喘息，忘了自己在哪里，完全忘却了自己，心神与身体就此脱了节。甚至到这件事、这个阶段过去了，自己还不知道放松，还被一种虚脱的向上冲的气顶着下不来。 疲累至极，操劳至极的大禹就是这样。因为治水，腿长期被水浸泡，腿上的汗毛都泡没了，还得了严重的风湿，佝偻病，不得不趔趔趄趄地走着"禹’步继续走在为天下人开拓前行的路上。而禹不仅有着责任的重压，还有"伤先人鲧功之不成受诛"这层阴云罩在头上，更让他整天木着脸笑不出来。

但是埋头苦干之后，木然面对一切的时候，也会有另一种硬梆梆的能力长出来，木着脸看世上所有的一切，看得会更真切。 比如，听到皋陶这个"则天下"的"司法鼻祖"对整个社会制订规矩，修订法度，滔滔不绝在舜面前激情洋溢地发表施政演说的时候，禹木着脸冷冷地看着他。当皋陶说："信其道德，谋明辅和。"

面对这个坐机关的，整天浮在上面，没有基层经验和生活的人讲的空空的大道理，禹木个脸冷冷地问："你说得对!但如何去做呢?去实行呢?"心里说："空说会行，得有落地的办法呀!" 㡍陶赶紧回答："慎其修德，思长，敦序九族，众明高翼，近可远在已!意思是谨慎地修身，是长久之道，次序九族而亲之，以众贤明之人作为羽翼之臣，此政可以由近及远推行开来。禹拜美言，曰："然!"禹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

听了禹的赞扬，皋陶越说越上头越激动："在知人，在安民!"禹曰："皆若是，惟帝其难之。知人则智，能官人;能安民则惠，黎民情之，能知能惠，何忧乎鱹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善色侫人?"这一连串反问，意思是说你说这些等于没说，这道理谁都懂，就是不知道怎么落到实处好不好?

他这样直怼，让皋陶不得不进一步说下去，什么"行有九德，亦言其有德。始事事)"要从一个人做的事上来验证，接着什么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等等，不啦不啦一大堆地说明，一层又一层地铺展开去，把自己的主张由空洞的大道理变成层层严密井井有条的办法和措施，这时候禹才冷冷地给一个肯定性评价：’女言致可绩行"，你说的这些可以实行并且会获得很好的成绩!"

在实干家禹面前，慷慨陈词的皋陶，面对禹木着脸冷冷的审视和诘问会不会紧张地出了一头汗，紧张地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脱了帽巾擦擦汗儿呢，司马迁老先生没有记载，但是不知怎得，做为两千年后的读者我都替他捏了一把汗!毕竟一直跟在舜身边的皋陶，与扎根基层十三年大禹相比，显然是理论大于实践，面对木着脸的大禹，他诚惶诚恐，所以皋陶马上谦虚地说："余未有知，思赞道哉!"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过是从古书上瞧来的!"言外之意是，我是读书读来的，能不能施行，心里还真没数！所以，有时候虚心，是因为心虚!

皋陶滔滔不绝一大通高论之后，禹依旧沉默寡言，木着脸不开腔儿! 这时候，帝舜对禹说："你也畅所欲言说说呗!(汝亦昌言!)禹拜了拜说：我有啥说的?"(予何言?)我就想每天努力不懈地工作罢了!(予思日孳孳)

皋陶听他说得这么简单便"难"禹：何谓孳孳?你怎样努力不懈?禹回答说：洪水滔滔，淹了山，没了陵，天下的百姓都被水困住了降服了，我陆行乘车，水行乘舟……"言简意赅地概括性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告诉皋陶，我就干这么点儿事，孜孜地就这点儿事!说得皋陶连连点头曰：然，此而美矣!"是呀，是呀!这确实是你的美德，你确实做得好呀!"

汇报完治洪水的事儿，禹一不做二不休，您让我说我就说，我也说说帝舜您吧!"慎乃在位，安尔止!"辅德，天下大应，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这话大有教育教育帝舜的意思。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君与臣之间是双向的，平等的!你也要谨慎呀!你也得知道你该干啥不该干啥呀!

帝舜听了这话，立即回应："吁!唏!臣哉臣哉，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是我的胳膊、大腿、耳朵、眼睛，我想帮助天下百姓，你们要多辅助我……我有什么邪避不正当的行为，你们要匡正我帮助我，不要当面恭维，背后却说尽坏话……"予即辟，女匡拂予，女无面谀，退而谤予"!

禹这时候并没有唯唯诺诺，而是继续木着脸平静地应对：这就对了!如果您做得不恰当，不分善恶都任用，那就不会有任何建树!"(然，帝即不时，布同善恶则勿功)虽然话不多，说一句是一句，每一句的份量力度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一点都不客气。敢这样当面谏帝舜，可见禹底气之十足，从帝舜回应的语气里能感受到连帝舜都让他三分……

司马迁老爷子真是写史的高手，他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地用笔，让人叹为观止!在他对上古的记录里，也许因为时代之久远，只有人物的対话内容可考，更具体更细微的他不能妄加测断，所以字里行间都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细微表情的描写或呈现，甚至连行为举止都少之又少。但是你却能你却能从那一句句的对话中看到每个人的表情和那对话的场面、氛围，甚至看到如他们何走如何站各人所处的位置，当时情状如何，甚至细微到他们的一颦一笑，情感起伏，像是只有角色精彩对话的剧集脚本，让每一个用心读史的人有代入感，代着自己对生活和现实的感受和认识进入历史，与一个个历史人物进行神交心会，从而产生共鸣。怪不得另一个大史学家班固评价司马迁："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而我这个在柴米油盐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被各种细微繁杂的琐事虐了千百遍，仅凭意志力木着个脸撑持着的家庭主妇来说，就只有用这样的眼光和见识去忖度历史，穿凿附会出些许共鸣和快慰，让自己在这些许共鸣和快慰里升出力量来继续前行，这样读历史也算没白读吧?

作者简介：孟玉璞，中国散文学会、河南省作家 协会会员。1994开始，先后在《雨花》《中华散文》《青年博览》《广州日报》《扬子晚报》《西宁晚报》《人民政协报》《人民日报app.人民号》《人民网.人民资讯》搜狐、腾讯新闻、中山日报app等数十家报刊杂志、新媒体发表转载散文随笔数百篇。出版有散文集《生活的缝隙》(陕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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